趙元任的私家影集 難得一見的學術(shù)史

《好玩兒的大師》（趙元任影記之學術(shù)篇），趙元任攝，趙新那、黃家林整理，商務印書館出版

趙元任先生，老清華國學研究院四大導師之一，他是中國現(xiàn)代語言學之父，是中國學者全面利用現(xiàn)代語言學理論研究中國語言并取得世界性聲譽的第一人。同時，他也是中國現(xiàn)代音樂的先驅(qū)和大師，他的音樂作品把中國傳統(tǒng)和現(xiàn)代音樂作了創(chuàng)造性的融合，并一直流傳至今，成為中國音樂院校的經(jīng)典教材。趙元任先生博學多才，既是數(shù)學家，又是物理學家，是近代推動中國科學進步的先驅(qū)者。

“好玩兒”是表達一種自由創(chuàng)造的心靈狀態(tài)，是對世間萬物抱有無窮熱愛和興趣的心靈狀態(tài)

趙元任先生曾說，自己研究語言學和許多事物，是為了“好玩兒”。在我們看來，“好玩兒”，代表著對于對象事物的一種無功利的深厚的美學興致。清華國學研究院另一位導師梁啟超說過：“必須常常生活在趣味中，生活才有價值?！?/p>

趙元任先生就是這樣的一位學者。世界上很多大學者研究某種現(xiàn)象或理論時，他們自己常常是為了興趣、好奇。巴金夫人蕭珊（陳蘊珍）在西南聯(lián)大當學生時曾問趙元任先生的朋友、清華教授金岳霖：“您為什么要搞邏輯？”她的意思是：這門學問太枯燥了。金先生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：“我覺得它很好玩。”金先生的態(tài)度與趙元任先生也是一致的。那么，趙先生說的“好玩兒”是指什么呢？趙先生沒有直接說明，陳原先生曾加以解釋說：“好玩者，不是功利主義，不是沽名釣譽，更不是嘩眾取寵，不是一本萬利?！?/p>

按照這個解釋，我們可以了解趙先生說的“好玩兒”是什么意思，那就是，“好玩兒”是表達一種自由創(chuàng)造的心靈狀態(tài)，是對世間萬物抱有無窮熱愛和興趣的心靈狀態(tài)。這是一種人文主義的精神體現(xiàn)。趙先生的學術(shù)研究充滿了科學精神，而他的人生態(tài)度充滿了追求興趣的人文精神。本書名為《好玩兒的大師》，也是為了突出這一點。

這套書名為影記，影記之“影”，不是電影之影，而是作為影像的照片。影記之“記”，則是指對照片的歷史場景和人物關(guān)系的文字說明。影記對于學術(shù)史的研究意義在于，生動的圖片影像是人們體察、把握歷史的重要的經(jīng)驗條件，而影與記的結(jié)合，一方面使得影像有了“記”的文字支持，一方面也使文字之“記”有了“影”的實證和呈現(xiàn)。由于照片是現(xiàn)場影像的實錄，故影記的作用便超過了一般出版物的所謂“圖文并茂”，因為一般所說的圖文并茂的“圖”往往是指圖畫，多出于繪畫者的想象，而非真人實景的真實呈現(xiàn)。于是，影記不僅是一種研究史料，且對于研究者和閱讀者而言，更使其對于歷史上的學術(shù)人物及其活動增加了感性的、具體的了解。說影記具有歷史史料的意義，并沒有抹殺影記之作的完成同時是一項歷史工作的意義，因為，要把上萬張照片中的人物辨認清楚，把歷史場景標示出來，根據(jù)年代加以編排，這本身就是一項艱苦的工作，具有研究的意義。

影記為我們了解那個時代中國學人的生活狀態(tài)和精神面貌提供了另一種生動的視角

趙元任先生在1910年到達美國后不久便買了一架照相機，一生拍照無數(shù)。他并不以攝影師見稱，但以他的地位和經(jīng)歷，他所拍攝的照片必然是有重要歷史價值的影像素材和歷史見證，尤其是在清末民初的時代，極少有人能像他這樣擁有自己的相機，所以他攝下的那個時期的照片是非常珍貴的。他一生中留下的大量照片、所記錄的人和事，一方面可以與趙先生的日記、傳記相互印證，使他的個人史成為有影像的、活生生的歷史，此一歷史不僅可以讀，還可以看；另一方面，可以使我們今天的人具體地感知那個時代及在那個時代中生活的人。特別是，他所接觸、為之攝影的那些人都是中國近代著名的知識人和學術(shù)研究大家，影記為我們了解那個時代中國學術(shù)的人和事，了解那個時代中國學人的生活狀態(tài)和精神面貌提供了另一種生動的視角。

本書為學術(shù)篇，主要側(cè)重于趙先生1920年代至1940年代在中國的學術(shù)活動及其與中國學人的往來關(guān)系，對增加人們關(guān)于20世紀前半期中國學術(shù)史的具體感知頗有益處。其中既涉及趙先生親身參與的一些重要事件、活動、組織，如中國科學社的成立、國語統(tǒng)一籌備會與數(shù)人會、清華國學研究院、中央研究院史語所、各種方言調(diào)查等；也涉及很多中外著名學者，如羅素、高本漢、蔡元培、梁啟超、王國維、陳寅恪、梅貽琦、胡適、任鴻雋、丁文江、劉半農(nóng)、蔣夢麟、傅斯年等。這些照片趙先生自己是非常珍視的，所以1937年全面抗戰(zhàn)爆發(fā)中研院南遷時，趙先生把日記和照片寄給了在美國的朋友保管，這批珍貴的資料才得以免遭戰(zhàn)火而保留下來。感謝本書的編者趙新那先生、黃家林先生，在他們多年不懈的努力之下，這些資料終于整理完成，與讀者見面，這是非常難得的。尤其是新那先生，她已年過九十六歲，沒有她堅韌的意志和精神，這部影記是很難完成的。

本書即將付梓，編者希望我為本書作序，這在我是義不容辭的。因為趙元任先生是清華國學研究院四大導師之一，我作為今天的清華國學研究院院長，有責任為表彰清華國學院的前賢盡力。而且本書編者趙新那先生是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的特別顧問，黃家林先生是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的特聘研究員，他們所完成的這一工作，不僅是他們自己多年努力的成果，亦為本院的重要研究成果。所以，我不揣簡陋，對趙元任先生與清華國學研究院，對本書作為影記的意義，向廣大讀者作一介紹，以使大家了解這一工作的重要意義。

趙元任先生是清華國學研究院的驕傲，是清華的驕傲，是中國學術(shù)的驕傲。我們期待，中國學者將繼承和發(fā)揚趙元任先生的學術(shù)精神，為中國學術(shù)的卓越發(fā)展而不懈努力。（作者陳來為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院長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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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陳來

責編：劉偉

來源：北京日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