鄉(xiāng)土文學的“再陌生化”
《天露灣》陳應松 著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
《天露灣》是當下主題創(chuàng)作的長篇小說。小說以改革開放40年為時代背景,書寫了江漢平原的農民通過奮斗實現脫貧致富的漫長而艱苦的過程,在廣闊的背景上再現了當代鄉(xiāng)村的巨變。
荊州天露湖邊天露灣村,在共產黨員、村支書洪家勝父子和鄉(xiāng)村能人金滿倉父女兩家人兩輩人的共同努力下,突破了長江以南不能種葡萄的說法。葡萄黃金產區(qū)在北緯37度-39度,法國波爾多到中國秦皇島就在這個維度上。江漢平原在北緯29度-31度左右,不產葡萄。天露灣村創(chuàng)造了江南地區(qū)大面積種植葡萄的奇跡,并多種經營地發(fā)展葡萄產業(yè),帶領鄉(xiāng)親們實現了脫貧致富。小說塑造了眾多的人物形象,特別是新時代的中國農民形象。歌頌了中國農民在中國共產黨的指引下,在勤勞致富奔小康的艱難路途上所展現出的偉大的創(chuàng)造力和開拓精神。小說有濃郁的地方色彩,荊江流域人民古樸的道德風尚、生活習俗、地域文化被真實地表達出來。這是一部有歷史感、有現實感、把握時代主旋律的現實主義小說。
《天露灣》是陳應松將創(chuàng)作視角重新調整回故鄉(xiāng)后的小說,這種調整,使他筆下的故鄉(xiāng)有了一個“再陌生化”的過程?;蛘哒f,他有了武漢、神農架等生活經歷之后,再回到故鄉(xiāng),已經不是他曾經的故鄉(xiāng)?;蛘哒f,一方面是故鄉(xiāng)真的發(fā)生了變化,一方面,也是他的經歷重新照亮了他的故鄉(xiāng)。因此,這是一部有鮮明的時代性、思想性和主題性的小說。這一點同其他主題寫作的小說沒有區(qū)別。不同的是,更多的主題創(chuàng)作直奔主題,非常急切,《天露灣》不是。小說開始寫滿倉殺豬。殺豬不能明目張膽,因為要交稅所以要偷偷地殺。自己家辛辛苦苦養(yǎng)的豬,但這豬某種意義上并不屬于自己。那個時代對資本主義的理解和認識就荒唐到這樣的程度。農民不要說致富,就是改善一下餐桌,在那個時代也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。這只是一個細節(jié),但這個細節(jié)卻可以成為中國共產黨實行改革開放的社會基礎和前提。社會主義不是讓人們過苦日子,更不是讓農民自己養(yǎng)了豬還不敢殺、不能殺。小說開始呈現的這個場景,顯然是一種檢討。這個場景有歷史的縱深感;小說的現實感,對農民來說,就是“地越種越賤”。這是農民難以超越的困境,要想擺脫這種命運只有尋找他途。于是,金滿倉們試圖種葡萄。外出買葡萄苗,出師不利,被小偷偷了錢,然后打成一團。村民肖炳子為洪家勝書記給金滿倉報銷了200元培訓費,就被人告發(fā),鎮(zhèn)紀委還來了調查組。這些細節(jié)的根源都是因為貧窮,不患寡患不均。第一年種上了葡萄,金滿倉就有了1000多元的收入,對金滿倉來說就是喜從天降。滿倉老婆說,那是種幾年水稻才能賺到的錢。這是農民自發(fā)找到的致富路,就像小崗村聯產承包責任制一樣。陳應松讓農民自發(fā)走一條不尋常的道路?;蛘哒f,天露灣村沒有等待輸血,也沒有等待“工作組”或外來的能人。
但這條路一開始就不是一條順風順水的路。為了搶市場,給葡萄打催熟劑,價格虛高銷路出了問題,直至滯銷,葡萄白白倒掉,就像資本主義經濟危機把牛奶大量倒掉一樣。1300多畝葡萄被大水淹了,然后是分洪跑洪水,金甜甜和喬漢橋運送葡萄時,在江上遇到暴風雨,損失了五噸葡萄,兩人死里逃生。天露灣種葡萄終于致富了,他們一畝地可收入8000元。這個成果就連中國葡萄學會的會長曹文野也震驚不已,驚呼“這也太高了”。最后,他們建成了占地300畝的現代農業(yè)產業(yè)園,規(guī)劃中的是3000畝,他們還要造葡萄酒莊,搞多種經營。小說獲得了歷史邏輯和倫理邏輯的一致性。歷史邏輯講的是社會的發(fā)展進步,倫理邏輯講的是道德,是善。但是,歷史的邏輯和倫理的邏輯常常是矛盾的,社會歷史的發(fā)展有時必須是以犧牲倫理道德為代價的。比如環(huán)境問題是最典型的一個例子,很多中小企業(yè)起步的時候就是以環(huán)境污染為代價的。但天露灣種葡萄,就不存在這個問題。所以,天露灣致富路的起點是很高的。但是,鄉(xiāng)村的日常生活不是種了葡萄就完全解決了。村民生活的問題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。滿倉替人捉豬傷了未痊愈的腿,女兒甜甜留下一封信遠走他鄉(xiāng);滿倉后來又摔壞了髖關節(jié);金甜甜和喬漢橋、洪大江一波三折的愛情等,是小說文學性比較強的橋段。
《天露灣》更精彩的還不是關于天露灣村種葡萄致富的故事。其實這個故事并沒有多少內容可供書寫。我覺得寫得好的還是天露灣百姓的日常生活,寫他們的喜怒哀樂人情冷暖,寫天露灣的“人世間”,而不是寫改稻谷種葡萄的“突變”?!巴蛔儭辈皇侨兆?,突變是瞬間完成的,日常生活是久遠的。天露灣的生活是在發(fā)生變化,這個變化是時代性的,這個變化是漸變的。而且,陳應松也寫出了天露灣沒有變化的一面,這就是人心向善。我們看到小說中的人物大部分是好人,金滿倉、余翠娥、洪家勝、黃秋蓮、吳紅英、袁世道、潘忠銀、趙向明、喬漢橋、肖炳子等,雖然價值觀發(fā)生了變化,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信奉了金錢拜物教。走致富路,也不是讓所有人都為了一個錢字。在是非、原則問題上,更多的人還是堅持了應該堅持的價值觀。這是《天露灣》為主題創(chuàng)作提供的新經驗。
50后陳應松對中國鄉(xiāng)村生活的熟悉,幾乎貫穿了新中國成立后的中國鄉(xiāng)村歷史。他最成功的小說幾乎都是鄉(xiāng)土小說。他既能創(chuàng)作奠定其在文壇地位的《豹子最后的舞蹈》《松鴉為什么鳴叫》《馬斯嶺血案》《望糧山》等作品,也能創(chuàng)作《天露灣》這樣的小說,這是非常可貴的。(孟繁華)
責編:劉偉
來源:文匯報